汨罗诀·十四
旧事不忘思归不得又生变
“太子横差不多到了秦国了吧。”
“差不多了，秦楚又不是很远。”屈原回答道，给他倒了一杯水，“这儿不是郢都，也没什么能招待的，黄公子不要见怪。”
“黄歇不敢。”黄歇接过杯子，放在那张小小的茶几上，一边摇头一边说，“太子横素来骄横，却又胆小怕事，他去秦国，实在令人放不下心来。”
“熊槐虽然心机匪浅，但于楚国国事，一样是毫无主见，又有什么用呢？”屈原说。
“先生何必说这样的气话呢。”黄歇似乎有些无奈地问道，“日子总是要过的。”
“嗯，是我说错了，他在反驳我的时候，还是挺有主意的。”屈原轻哼了一声，听得黄歇一下子就笑了。
“没想到先生竟是这般性格。”黄歇笑着说，“彼时听先生讲学，以为先生是个严厉的人，竟然还有说这气话的时候。”
“泥人还有个土性呢。”屈原笑得有点凄惨，“我要是没有脾气，也不至于到这步田地。”
“先生当真以为联秦是失策？”黄歇问。
“联合秦国是天底下最滑稽的事了。”屈原眯起眼睛，透过屋顶的缝隙看着天，“秦地山水险恶，又与西戎关系颇紧，自然骁勇善战，凶蛮无比。”
“可眼下三国伐楚，唯有求秦国施以援手啊。”
“如果不曾向秦示好，何来三国伐楚呢。”屈原轻叹一声，却下了逐客令，“我累了，公子慢走。”
屈原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记性好得让他自己生气。
时至今日，初入兰台宫的情形他还记得清楚，好像心里扎的一根刺，每一触及，便扎得他有如百爪挠心，辗转反侧，夜不成眠。同样让他记得很清楚的，还有怀王深夜的喘息，和楚王宫高高的朱墙。
墙内的人总想出来，墙外的人却又想进去。
其实，他只是想站在怀王所在的那一侧。
但他被不同的政见推得愈发远了。
想回去啊。
汉北不如郢都富庶，但百姓生活其实还算饱足，大都能安居乐业。屈原因为以往的名声和才学，加上黄歇时不时前来拜访，都让那些百姓意识到了屈原是个不同的人。百姓知道他不是个农人，便东一家西一家地接济着屈原。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经要过年了。村子里家家户户开始张灯结彩，准备年货了。
屈原眼见着一家又一家门前挑起了灯，在这个万户灯火通明的日子里，早早地闭了门熄了灯，躺在床上睡下了。
却梦见了以前的事。
彼时他暂居兰台宫，时值腊月，纵使像郢都这么靠南，也还是挺冷的。
“屈原。”他正站在一株梅树下发愣，变法的事情塞的满脑子都是。恍恍惚惚觉得身上突然多了件披风。不消猜，定然是楚怀王。
怀王转到屈原面前，给他把披风的带子系上，说：“变法的事又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完的，别一天天的拉着个脸。”
“嗯。”屈原轻轻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自打他那点心思被楚怀王道破，独自面对怀王时他就总是心慌，慌得手都不知道怎么放。加上心思又不在怀王的话上，便马马虎虎应道。
“过年了，歇一天吧？”怀王见他不说话，接着问。
“……好。”
怀王伸手揽住屈原的腰，用力把他往怀里带。屈原心不在焉的，一把被怀王拉的脚下失了稳当，踉跄一步便扑进了怀王怀里。
“还想什么呢？”怀王低声笑道，抱紧了屈原的腰。屈原挣扎不开，让他抱了个满面通红，偏头将脸埋在他蓬松的狐裘里。
若是生逢盛世，天下太平，该多好。
即便是清明如屈原，也还是默默地在心底叹了一声。
回不去了。
梦醒之后的屈原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凄凉。
总有一些东西，固执地盘踞在他心底最深的地方，生生将他的心撕得粉碎。
那是他的梦魇啊，是他伸手而不可及的执念啊。
想想看，三国伐楚，以如今楚国的力量，不向秦求救又还能怎么样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屈原开始不自觉地替楚怀王开脱。只要太子在秦国足够机灵，不生事端，眼下借秦国之力来抵抗三国并不能算是下下策，至少解决了眼下的问题，如果就此开始改变，还是来得及的。
屈原想了想，提笔给自己的好友昭雎写了一封信，问他最近朝中如何了，怀王如何了。
和昭雎的回信一同回来的，还有一封楚王召他回去的诏书。
文/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