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①
妙云楼在京城中轴，东西两市相勾连的街上，占着全京城最好的位置，卖着全京城最好吃的清蒸鱼。燕王的马车走在街道上，两旁行人纷纷避让开来，解语花从未体验过这种待遇，掀开帘子往外看。
张起灵抓着他的腰往回抱了一点，叫他不要半个脑袋都探出去，容易被街上酒幌子刮了脸。
“那是什么东西啊？”和张起灵待了这些日子，解语花是捏住了张起灵这闷着的黑脸大神是什么性子，仗着年纪小可劲儿撒娇：“教坊司也不叫人出来，这么漂亮的街，我长这么大一次也没逛过。”
“没逛过？”张起灵有些惊讶，不是有花魁游街，怎么会连这条街都没走过。
“花魁也不是个个儿都能游街的。当初师父游街是汪相授意的，花车游船都是汪相的。到了我这儿谁也没那个意思了，都不肯出钱，连点我出台都是夜里小轿走……”解语花小嘴一撅，手上悄悄扒拉张起灵的胳膊。
听他这样说，张起灵就放开了手，由着他去看了。解语花倒也乖觉，这一次只是扒着窗户看，没把脑袋都探出去。不多时到了妙云楼，小太监放下去脚踏，张起灵才不紧不慢地下了车进楼。解语花跟在他后面下车，按照他的吩咐进去便上楼往东拐。刚才在车里张起灵交代他上去找人字号间，进去以后帘子拉好，点菜吃饭就成。等他这边完事了再上去找他。
一时间解语花怀疑张起灵只是想顺路请他吃顿清蒸鱼。
哪有这么请人吃饭的。进了人字号间解语花这么想，要不是看在他是个王爷，自己才不要跟着他。店小二呈上来菜单，解语花想着近日里看张起灵爱吃什么点了几个，末了给自己点了一个清蒸鲈鱼——张起灵不大爱吃鱼的。
没等菜上齐，就听见屋外头吵闹起来。解语花好奇，分开帘子缝儿一看，见是一楼有两个人在一处争执，便招身边的侍女下去看看。
侍女回来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一个胖子和一个小官爷吵起来了，王爷还在呢，不会叫他们吵了，您安心用饭吧。”
话是这么说，然而解语花毕竟不敢真的去吃给张起灵点的东西，只拿筷子一点一点戳着吃那条鲈鱼。没成想鲈鱼都吃完了，张起灵还没上来。解语花有点迷糊，叫小二把这盘菜撤了，其他的热菜也都拿下去热热再上。
到底怎么了，叫我来又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了。解语花心里嘀嘀咕咕，师父说得究竟是不是真的啊？这王爷活像个哑巴，老跟他打哑谜，话也不说全，事儿也不会办，也不知道叫他进府到底是为什么，莫不是要娶媳妇了叫他来教房事的吧？那怎么又找他呢，该找师父啊。
解语花舔舔嘴唇，砸么着清蒸鲈鱼的鲜味儿，却想起了自己刚进教坊司的日子。那会他有八九岁，在人伢子那里因为生得不错，预备着卖给大户人家做妾，所以学了许多针织线纺，念了一点书，除了饭吃不饱并没经历过别的什么。听说教坊司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怕得要死。和他一起到教坊司的那些小孩，数他长得好，眼看着一个一个都被涂脂抹粉的姐姐领了去，屋子里只剩他一个，解语花心中更怕。
正提心吊胆着，外头进来了个披着衣裳的美人，鸭蛋脸大眼睛，一双细细的长眉，鼻子像那衙门的房顶子，又高又挺，只是嘴上的胭脂不知怎么被人抹开了，红成一片，显得人可怜。解语花猜想应该就是她来带自己走。
“我是二月红。妈妈叫我来领你，你叫什么名字？”他弯下腰来凑近了打量解语花。
诶，男的？解语花有点疑惑：“解……解雨臣。”
“解雨臣……”二月红偏着头想了一会，“不好，改名叫解语花吧。”说完也不等解语花有反应，转身就叫他跟过去。
就这样他改了名字，成天跟在二月红屁股后头叫师父。二月红当时二十岁出头，正是最红的年纪，被客人捧去游街游船，没有工夫搭理他。但是他吃得可是比以前好多了，二月红不知为什么吃得很少，每顿拿起筷子吃两口就不吃了，剩下的都让解语花填进了肚子。八九岁的小孩，吃得稍微好一点饱一点，个头一下就窜起来了不少，一年就从二月红的胳膊肘高长到了肩膀。
这一年和他同来的小姑娘小男孩都已经被领他们的师父推到自己熟客的房间里陪酒，时常有被客人摸得哭哭啼啼跑出来的，出来还要挨一顿打。二月红这里却清闲，管他的妈妈也催着要解语花去陪客人，每当这时候二月红就指着解语花的鼻子骂他笨，一脸恨铁不成钢，说教了多少遍就是学不会，然后就把妈妈哄走了。解语花十分不解，明明二月红什么也没教他，问了他身世之后只教他打算盘盘账，妈妈说的什么伺候人他一点儿也没见过呀，二月红又不教，干什么总骂他呢？
他心里抱怨，不敢跟二月红说，只常常扒着门看那些小姑娘打扮得花红柳绿的迎来送往。又过了不久，一天见一个和他要好的小女孩打扮好了进了客人房间，一会儿不知怎么吵嚷起来，他听见小女孩喊“救命”，正要去看，被二月红死死摁在屋里。再过一会声音小了，就见几个丫头把小女孩从屋里抬出来，一动不动的，身上都是血。解语花吓得说不出话来，被二月红一只手扒拉回里屋：“别出声，这么大点的小孩儿就扔到场子里，哪回不得死四个五个的……”
“二爷，仙儿姑娘带的小孩儿倒在客人那儿了，她叫我来求二爷出面好歹垫补垫补。”一个侍女进来说话，二月红瞟了她一眼：“没看见我有事儿么？叫她自己料理去。”
“小孩儿已经惹了客人了，仙儿姑娘说自己又不是品貌出众的，只怕客人不依。”
“客人依不依关我什么事？”二月红眉毛一挑，站起来骂道：“银子又不往我腰包里贴，天天惹出事来只知道让我垫着，光你来求的就有三四个了，她也该知足了。现在还有脸来找我，今儿就是她来跪我也没用。你回去跟她说，干不了趁早一脖子吊死，省得麻烦人。”
侍女讨了个没脸，灰溜溜地走了。解语花本就被血吓着了，二月红这一番话更是把他吓得够呛，站在二月红面前手脚都哆嗦。
“你怎么了？”二月红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你也不小了，我也该教你点儿东西。今儿你也见着惹了客人是个什么样子，用着点儿心学，我知道你不傻。”
解语花生怕挨打，怯怯地点了点头。
“睡着了？”
脑袋上一热，解语花睁开眼，看见张起灵的脸愣了一下，赶紧站起来：“王爷来了，事情都商议好了？”
张起灵示意解语花看看对面。解语花就见对面坐着一胖一瘦两个人，一瞬间几乎以为王爷给他玩儿花的，转念一想又觉得张起灵恐怕荤腥都没尝过，哪里有人头一回玩这么花的。便侧头问道：“王爷要在这里谈事？”
“小哥，这是你新找的那个……”对面的瘦子先搭了话。解语花一面疑惑一面看过去，却发现这人好生眼熟。
这不是……吴邪么？
